十三，十四，十五……
史莱托将靴子拽出来，拍打鞋跟，将里头的沙土倒出来。一边死死瞪着那群瘫倒在山崖阴影底下，“呼哧呼哧”喘着粗气，有气无力蹬着蹄子的麻花鹿们。一头一头，仔仔细细地数，“十六，十七，十……”
“该死！”老头儿低低骂了一声，扬手将靴子摔向地上去，扬起一阵沙尘，“只有十七头了！该死！”
受雇照顾麻花鹿的下人蜷着身子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圆溜溜的石头上，听到老头儿叫喊，便懒洋洋地抬起一只眼睛，向他瞟了一眼，厚实的嘴唇抿起来扭了扭，慢慢清了清嗓子。
但却没有说话，只是又将壮硕的身子缩了缩，垂下手来摸了摸靠在靴子边上的狗头。
这些林地动物打了蔫儿似的栽倒在沙土上。圆溜溜，黑乎乎的濡湿鼻头一颤儿一颤儿地在地上磨蹭，吐出长长的舌头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。
“还有多久能到呀？”史莱托焦急地用脚尖儿踢着靴子，两只手高高举着，像是捧着枚硕大的岩石，做出一副要将其狠狠砸在地上的模样，“我的鹿又晒死了两头，两头哎！”
老头儿眼底望着的那男孩儿，正端着剑，迎着光，小心翼翼抚摸着刃儿，反射来的银亮亮的光芒，倒映在他漆黑的长发上，散起宛如宝石般柔和的光晕。
免歪了歪脖子，将头发从肩上撇下来，皱起眉头看向那在抱怨的老人。嘴角不悦地撇了撇，抿着嘴唇摇了摇头。
“我哪儿知道，”他轻轻哼了声，将刀刃慢慢收进鞘里。有细细把绳子捆在腰间的挂带上，“这才走了不过半日而已嘛，”
“而且提议去那个林子的人不就是你吗？”
“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呀！”老人抱着脑袋长长叹了口气，“哎，这鬼地方太阳怎么这么毒……”
“等正午过了以后会好走不少。”说着，免站起身子，将挂好在腰间的刀拽了拽，令绳子在半空中碰撞，发出“啪啪”的脆响。向纳凉的岩窟外头望过去。
朱莉普特站在山坡顶上，紧紧按着帽子，踮起了脚尖往荒原里头张望。阳光直挺挺从天空中倾洒下来，晒得仿佛整座旷野都在“滋滋”做响。按着帽子的手背上火辣辣的疼，仿佛正有刀子在一下下撕开她的皮肉。女孩儿便将手抽回来，凑到唇边“呼呼呼”吹起气。
然后，毫无预兆地，脑袋顶上的帽子忽然翻腾起来，晃晃悠悠打着飘儿，往半空中飞舞出去……仿佛是被一阵风提起。但浑身上下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凉意，只有滚滚如浪潮般的闷热……女孩儿瞪大了眼睛望着那牛仔帽打着旋儿，投向脚底下的旷野深处。
直到那宽大的帽檐儿被纤细的指头接住。
免就拽着帽子，托在掌心里轻轻拍了拍，“沙沙”抖下沙土。挨着膝盖甩了甩，轻轻扣到女孩儿的脑袋顶上去。冲她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来，“你不热吗？”说着，顺着女孩儿的视线一并儿往远方望。
他们见到在荒原上头……就在不远处……白茫茫的大地上，像是被刺啦一下撕开了一道口子。却又像是被铲子一下一下地凿开，远远望去，像是一道圆溜溜，光滑的隧道。又仿佛一条干涸的河流。
男孩儿疑惑地皱起眉头，看向女孩儿的脸庞。
朱莉普特也在望着男孩儿……她使劲眨了眨眼睛，快速地退后了一步去，撇下目光来清了清嗓子……“啊，那个呀……”女孩儿轻轻舔了舔嘴唇，飞快地喘了口气，“我猜，是马陆吧。”
“马陆？”免瞪圆了眼睛，眨了眨。
“你见过马陆吗？”
男孩儿没有马上回答，只是诺有所思地蹙着眉，慢慢点了点头。手指头蜷着，抵在下巴上，低低喃喃道，“就算在东方，也是有马陆的呀……”
小时候曾随着大人们一块儿讨伐过在村子井口旁做窝的马陆……那时候免还没有被送去神社做巫女。小小的跟在哥哥脚边，搂着刀，等着，直到……
“啊，”男孩儿轻轻拍了拍手，“但是，这个是不是有些太大了呀……？”
“据说荒原的精灵们信奉着荒之神，”朱莉普特垂下目光，望着那在阳光下隐隐闪烁着光芒的裂缝，“要我说的话，就是特别大的动物啦。”
“探险家克里斯托弗·埃里克松在他的笔记里是这么写的，”女孩儿清了清嗓子，稍稍踮起脚尖，挺了挺腰杆，如要朗诵一篇诗文般，悠悠然开口道，
“那个奴隶恭恭敬敬地在这裂口旁双膝跪下，高举着双手呜哩哇啦乱说了一气。我问向她这是在做什么，那个精灵女孩儿便脸色惨白地尖叫起来，仿佛把交给她的语言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般……”女孩儿顿了顿，微微皱起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，最后舔了舔嘴唇说道，“嗯……总之，埃里克松从精灵女孩儿口中问到，这痕迹是荒神马陆的足迹，他们称呼它做，”
芜轲吕，意为撼动。
女孩儿伸手指向那由荒原的一头，长长延伸向肉眼不可见的另一头的裂痕，让指间儿顺着移动，最后直直指向地平线，“这芜轲吕到底会有多大呢？”
“看这痕迹，应该有上百米……”女孩儿短短抽了口气，“会上到千米吗？”
男孩儿饶有兴味地望着女孩儿说话的模样，嘴角又更温柔地向上拉了拉。他一副一知半解的样子，慢慢拉了拉帽子的边沿……长长的耳朵支棱在里头，浅浅打着跳儿……“你很喜欢这种传说吗？”
“阿免，”朱莉普特将那口气轻轻吐出来，“我好歹也还算是个学者哎。”
“荒原的种族对信仰和我们有着不一样的理解……这或许为他们带来了不同于符文魔法的新的魔法利用方式。抱有这种想法的法师在近几年越来越多了……”女孩儿脸上挂着些许兴奋，望向男孩儿的双眼。她的话头便就这么打住，和他互望着。
好一会儿没人说话。免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脖子，张张口刚想要说些什么。
女孩儿忽然轻笑起来。将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收拢到一块儿，女孩儿握住了男孩儿的腕子，拽着他向那条荒原的疤痕上指，“我想更近些看看，”
“陪我一块儿去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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